开刀记-《无畏真君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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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她说了几句,忽然将手一划,看向我,又看向其他人:……来了咱们这一层,咱们这个病房的,基本都是。医生都不说,只跟你说是囊肿。

    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,追问一句:那到底是什么?

    那大姐用为难又心照不宣的表情看了看我,我一下子反应过来了,她说的应该是癌。

    我觉得自己的脸一下子红了,转脸看她,都从彼此脸上发现了恐惧的表情。“来了这层的,来了这病房的,基本都是癌”?搞毛呀?

    我俩凑到一起,想相互安慰安慰,可是一时间似乎又找不到什么可安慰的,又只好各自去看手机。我随便点开百度,也不知道划了什么东西,然后发出一声明显又轻松的笑声,好叫她觉得我并没把刚才那句话放在心里,现在又立即被什么有趣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。

    好在又熬了一小时,主刀医生也找我们去谈话。

    主刀医生是个高个子,开始给我详细说手术可能存在的风险。

    比较坏的情况,他说,就是肿瘤生长的时候包裹住了面部的神经。这种情况,我们为了把肿瘤切除,是要连神经一起切掉的。因为多形性腺瘤外面有一层包膜,如果把这个肿瘤切开把包膜弄破,以后就很可能会复发。

    当然大多数的情况,都是面部神经紧贴着肿瘤生长,这样我们就可以把面部神经保留——但是书中可能会碰到,术后面部神经会轻松受损,然而这都是可以恢复的。

    我问,如果是最坏的情况,术中切断了神经,那还会接上吗?

    医生抬手在自己耳朵后面比划,你看这儿,有一根神经。出现了那种情况我们就会把这根神经取下来,用来接。不过这之后你的耳朵就会麻麻的,然而也没什么影响。

    我问,神经接上了,能百分百恢复原来的功能吗?

    医生叹了口气说,神经再生这个挺玄学的,说不好。

    我说,那能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吗?

    医生叹了口气说,挺玄学的。

    我也叹了口气说,那我如果是最坏情况,我希望把肿瘤切开剥离我的面部神经,我不想面瘫,以后复发也无所谓。

    医生叹了口气说,复发了再做,就很麻烦了,会形成一个核。

    我叹了口气说,我还年轻,还不想面瘫。

    医生叹了口气说,这些现在都看不出来,都得等手术的时候才知道。

    我叹口气,刚要说,医生就叫我回去了。

    恐惧大多源于未知,和医生这么谈话之后,我就不大恐惧了。或者说是把对“癌”的恐惧,转移到了“面瘫”这件事上。肿瘤生长了二十年,我觉得大概率把面部神经保包住了。

    这叫我以后签售的时候怎么办?我总是自夸盛世美颜,结果读者见到的是个口眼歪斜的,也许以后都不会再看我写书骗人了。

    当天晚上12点过后禁食禁水,但很难入睡。病友们半夜会吸痰、咳嗽,偶有检测仪滴滴报警。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,由护工领着病人和家属去楼下做检查,不许乱跑。因为要全麻,所以拍了胸片,拍了肿瘤的彩超和强化ct。

    比较有意思的是强化ct,和普通ct不同之处在于,会往静脉里注射碘(是不是?医生跟我说的)。然后医生对我说,一会做ct的时候,你会觉得全身血管发热,这是因为你注射了碘,很正常。

    等到开拍的时候,一开始只觉得手臂微热,我想,就这?

    可下一刻全身的血管都热了起来,热流途经我的脖子、胸口、小腹、后背,蹿遍了我的全身。这是一种非常神奇的体验,似有强横无俦的澎湃内力轰入我的承浆玉堂、气海关元,在一瞬间打通我的任督二脉!我心中狂喜、暗中思虑,或许我因祸得福机缘巧合之下成就武法道体,不但肿瘤消融就连面部神经也得到保留甚至——

    然后医生对我说,做完了,起来吧。

    我就坐起身,发现内力很快退去了。

    我坐在医生办公室,喝了很多很多水,为的是尽快把身体的碘给排出来。

    做完检查回到病房,被告知第二天手术。

    到了黄昏时候,我的医生走到病房里,对我们说,你们俩过来一下。

    我站起身,一瞬间觉得身上发凉,不知道会不会是检查结果说是恶性。我跟着他走到护士站,他把我俩引到电脑前,边走边开始叹气:唉,怎么是这种?好奇怪?唉,你这么年轻,不应该啊?

    我在心里急:哪样你倒是说呀!

    他终于开始说:你平时能做能剧烈运动吗,你平时活动没问题吗?

    我愣了愣,说,能啊?我能一口气走四公里,还能打乒乓球和羽毛球呢。

    他叹了口气: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,给你们看看片子吧。

    这是正常人的心脏。他点开一个胸片。

    又点开我的胸片。这是你的心脏,看见没有?正常人的心脏这么大,你的心脏这么大!比正常人心脏大这么多!你这个年纪,心脏不应该是这样的,你平时能做剧烈运动吗?

    其实我看不出清楚到底大了多少,可是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。但也只能继续说,能啊,我能半小时走四公里呢……就是走完了会出很多汗……

    医生叹了口气,你这个是心肌肥大,肥大得厉害,唉,我都不知道你这心脏能不能承受全麻,不知道明天你的手术能不能做。只能明天上午再叫你拍一个彩超,看看到底是什么问题了。

    我懵懵懂懂茫然无知地说,啊,好吧。

    隔了一会儿,才想起来说,大夫,如果明天查出来我的心脏情况不好,我可不可以自己签一个知情书之类的,还是把肿瘤给做了?因为这个肿瘤,我完全没法再等下去了。

    医生叹了口气,这个也不是你我说了算,明天看结果吧。

    我俩回到病房坐在床上又开始相对无言查手机。然后我把帘子拉上跟她说,想哭你就哭吧。她眼睛就红了,说我没想哭。我说没什么大不了的,心脏肥大顶大不了就是冠心病呗?这东西控制得好又不影响寿命,血管堵了70才做支架,我这个年纪怎么也不至于堵了70吧?

    其实刚才还查到另一种可能是心血管瘤。查的时候看了一眼治疗费用,我强迫自己把这种情况排除了。

    晚上她在睡觉之前先在病床上陪着我躺了一会儿,好像是怕我很快就死了。她说我们为什么总是遇到这么多这么难的事情。我说刚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说我这个人,是件倒霉事就会被摊上,你还不信。我写xx的时候赶上xxx,我写xx的时候赶上xxx,我写xx的时候赶上xxx,没一次能叫我心无挂碍好好构思发挥码字,这回你信了吧。

    她说我现在信了。

    我想要眉头一皱说嗯?你怎么能这么说?又觉得有抬杠的嫌疑,就保持了忧郁的沉默,开始琢磨以后要不要给自己弄一个身残志坚坚持文学梦的人设。

    两天没睡好,对这个晚上来说是好事,因为很困,终于睡着了,这一夜也熬过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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